俺儿时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就是在过年后不久的某天一大早,实然被母亲叫起床,懵懵然走出房间,只见厅下(惠州称厅为厅下)八仙桌上摆着两冰盘冒着热气和香气的“树铺粄”,篷松的睡眼不禁为之一亮:“今日怎么啦?——哦,今日补天穿!”
正月里来“补天穿”,与此时节令正处“雨水”前后,雨渐增多的气候特点有关系,是取其“雨水屋无穿漏”的意思(见清俞土燮《癸已存稿》)。记得儿时若逢天降暴雨而连日不绝,老人妇女就会惊叹:“哎哟,天穿了!”。这种天穿和补天的原始意识,是靠天食饭的农耕经济在民俗文化上的反映,隐含了人们祈祷风调雨顺、安居乐业的朴素心愿。而它最始祖、最经典的文本,应是共工怒触不周山,引至天穿大洪荒,于是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传说了,相传女娲补天这一日正在正月二十日——这当然是相传而已。但可以肯定地说,“补天穿”是一个很古老的民间习俗,早在晋人王嘉的《拾遗记》中已有记载:“江东俗号正月二十日为天穿日,以红缕系煎饼置屋上,谓之补天穿。”宋人李觏则有《正月二十日俗号天穿日以煎饼置屋上谓之补天感而为诗》:“娲皇没后几多年,夏伏冬愆任自然。只有人间闲妇女,一枚煎饼补天穿。”(有人说这是苏轼诗句,实误。)此外,明杨慎的《词品》和清俞樾的《茶香室丛钞》,也都有着关于“补天穿”的记载。
补天穿的习俗在广东许多地方也有流传,清雍正《广东通志》(郝志)就记载说:“正月十九日挂蒜于门以辟恶,广州谓为天穿日。作餺麧祷神,曰补天穿。”广州现在是否还保存?不清楚。而在惠州坊间,这习俗是代代相沿而流传至今的,虽然已没有了所谓“以红缕系煎饼置屋上”这一道程序, 但挂门蒜, 熬茶烧香,用“树铺粄”祀天奉神,然后家人共享,四邻互赠,则依旧为城乡传统人家过节时的例牌节目。惠州坊间有民谚云:“补天穿,补地裂,补是非,补口舌。”又云:“正月二十挂门蒜,早食早透(歇)早闩门,无好畀盲婆摸室团(屁股)。” 这些民谚,唱出了鹅城“补天穿”习俗中的若干具体细节,这在林慧文的《惠州古城的传统风俗》中有颇详细的解读,有兴趣者不妨找来翻看。
说到“树铺粄”,外地人或许不解,有必要多说几句:树铺粄做法不复杂,一般人家都能自制,用惠州话说,就是打粄头,它近乎北方之烙薄饼,但所用为糯米粉(也有兑少量粘米粉)而非面粉。粄头在锅上尽量摊薄后,平放案上,在上面铺上备好的熟馅(馅料分甜咸两类,甜馅以炒熟的花生芝麻捣碎再加白糖拌均做成;咸的则用葱蒜、虾头、甜腐竹等起锅爆香再倒入罗卜丝煮熟做成),卷成紧实的条状,以刀寸断,即可上碟取用。“树铺”是惠州本地方言常见词,多用以指出远门时卷带的卧具如被蓆等(北方人好像叫铺盖?)。“树铺粄”以薄饼卷馅而成,形似于卷带的树铺,故而得名,在惠州坊间还有人干脆就把“树铺粄”叫作“树铺卷”。
惠州方言的这种用法,若深加考究,似乎也颇有来历,汉扬雄《方言》有谓:“床……其杠,北燕朝鲜谓之树。”晋人郭璞注道:“中国亦呼杠为挑床。”民国《博罗县志·方言》则据此解释说:“树即床也,即床上铺设之卧具也,简言之,故曰树铺。” 树铺之“树”既为北方方言,那么这“树铺粄”是否亦与北方沾亲带故,有点渊源?未加详考。不过,惠州“补天穿”的日子确实有点特别,既不是广州的正月十九,亦不是江浙一带的正月十五或正月二十三,反而一如晋人所记,为正月二十,与相隔遥远的陕北相同。个中缘由,似乎也值得研究地方民俗的专家学者们去考究。
鹅城旧俗“补天穿”
https://city.xizi.com 2007-06-07 01:38:14 西子湖畔 作者:江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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