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民俗储藏着丰富的历史密码,往往可以解读出许多典籍缺载却又十分重要的文化信息,对人们探究祖先的过去和家乡的历史,有着一定的启示作用和认识价值。就古老的鹅城而言,“喊惊”之俗是这样,“买水”之俗也是这样。
“买水”一词,《辞源》未收,但并非真的无源可考。在宋代周去非《岭外代答》一书中,就有这样的解释:“钦(州)人始死,孝子披发顶竹笠,携瓶瓮,持纸钱,往水滨号恸,掷钱于水,而汲归浴尸,谓之买水。”这一古老的丧俗,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惠州坊间仍然普遍地保存。那时候,在通往江边的街巷往往会碰到“买水”的队伍,前头有一老妇手持着燃烧的竹缆作前导,又有人随其后一路撒着鸡钱开道,接着便是买水的孝子贤孙作单列纵队低头前行了。他们头戴白孝,腰缠麻绳,手提哭丧棒,赤脚。排头的一般是长子,双手捧着一个瓦砵,是用来汲装江水回家给死者入殓前洗脸用的。既然称买,当然得花钱,也就是把铜钱(惠州人一般称散钱)抛入江中。近年在东新桥下旧码头出水的古钱各个朝代都有,而且数量颇丰,应该说与这种在“水滨号恸,掷钱于水”的买水丧俗长期流行有很大关系。现在,在市区,这一旧俗大体经已消失,不知道在城郊一些僻远乡村,是否还可以见到它的踪迹?
应该说,“买水”之俗,并非岭外独有,例如在楚国故地湖南沅湘地区的一些少数民族,同样存在人死后子孙“投钱于水,汲归浴尸”的习俗,近人林河《古傩寻踪》一书就有介绍。林河指出:之所以有这种习俗,是因为他们都传说自己的先祖曾经居住在江南水乡,是后来才飘洋过海,沿着河流上到这里来的。例如侗族,就有买水时所唱的《洗尸》词:“暖水悠悠,洗身穿绸。暖水洋洋,洗身穿黄。……”雁鹅是他们祖先崇拜的图腾,幼雁黄色,故穿上黄衣才能魂归祖先故里,也就是楚越先民广为传说中的“雁鹅村”。这就真是有趣了,惠州古称鹅城,不也是因为有了“古仙放木鹅流而至此,因建城”(见宋王象之《舆地纪胜》)这样古老的传说吗?鹅城“喊惊”之俗与古楚地同,“买水”之俗亦与古楚地同,——不仅仅是指表面的事象,还包括产生它的历史背景和它所具有的文化意涵,那就是“洁净身体,魂归故里”。联系“浮山自会稽傅罗”的古老神话,以及先秦湖南汩罗江畔(屈原沉江之地)“罗子国”被楚灭后,罗氏族人南徙广东溯江而至东江流域的历史故实,人们真有理由寻问:惠州的先民们是不是也曾有着相类似的历史足迹呢?
这些问题,最后当然还得由民俗学家或者历史学家来论定,俺等行外人只是并不专业地敲敲边鼓而已。这里要说的是,据闻惠州旧时亦曾有过类似楚地《洗尸》词那样的民间四句,可惜至今仍搜寻不获,只从老者口中录得两段出嫁女唱的“买水哭词”:
打散头毛去买长江水,
买转清水洗亲娘。
天上乌云落黑水,
罗浮山上落盐霜。
今日亲娘去抛阴司路,
样得呆(我)姐还阳今日到阳台。
金纸铜钱去买长江水,
买转清水洗亲娘,
洗开眼面见阎王。
两边两排娘共婶,
睇女红莲可怜无?
样得亲娘还阳见转女红莲!
哭词哀伤,买水浴尸时“披发号恸”的情景约略可见;为逝者“洗开眼面”,出门上路,亦颇符古俗遗意。然所去已非祖先故里,而是阎王阴司,佛教的死亡理念似乎正取代魂归故里的原始意识,显示了时代演进的痕迹。旧时惠州湖塘在在皆有,百姓人家大多邻水而居,但买水仍须到大江,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故哭词说是“去买长江水”,而不是说“去买西湖水”,个中缘由,值得玩味。有人说是因为江河乃长流水,这是取其长流不息、生生不息之意。也有说,先人自江海浮来,魂归故里,是一种精神依皈。老实说,俺是宁信这后一种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