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物语—神秘乡野之“写花字”

    只见她从房间里端出一只碗来，一只乡村家家户户都在使用着的塘瓷大碗，沉甸甸的，很厚，掉在地上也不容易破裂，碗边粗糙地描着青花，烧着浅浅的条纹，大人们可以很结实地用五指托着，舞动筷子往嘴巴里送饭，而我却扛它不起，也没有那么大的持久力气，只好用同样的塘瓷大汤匙舀着，使劲往嘴里送着米粥，一阵汤水经过喉咙，刺骨的痛楚上来，不由一阵哇哇大哭，泪水汤水搅和着，流过嘴巴，掉进碗里……

    我已好几天没吃饭了，只是在拼着命喝粥，痛楚使我不得安宁，想掐断自己的喉咙。

    她端出一只碗，我拉着妈妈的裤管躲在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幼小的双眼中充满着恐惧，虽然我早已在幼小的意识之中认识她：妈妈从小到大的玩伴，她抱着我，逗我笑，亲着我的小脸，在印象中，她就和妈妈一样亲切，一样温暖，然而疼痛又使我迷惑，我曾大口吞下饭团，直咽得我翻着白眼；我也喝了浓浓呛鼻的酸水，后来才知道那一一种叫做醋的东西；我也曾被妈妈抱在怀里，仰着头将小嘴巴张得最大，任由打着手电的白大卦医生在我的口腔里找寻着什么…一切都无济于事！人们都在欢天喜地过着新年，我就这样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手里抓着一只棒棒糖嚎嚎大哭。

    这一切都只是源于一根小小的鱼骨头！它卡在我的喉笼里头，上下不能，左右不得，又隐身般看不着，摸不到，使得我幼小的新年不得安生！

    无计可施的妈妈把我带到这里。现在，我瞪着这只空空的大碗，转动眼珠，注视着她走到院子中的老井头，费力地用一只手晃动摇把，汲出一些水来，一只手接着，注满碗，平端着，神情肃穆地伸出两个指头，插入水中，注视着这无色无味的液体，慢慢地划动手指头，似乎在写着天书，没说话，水也没晃动，更没洒出来，院子里的老母鸡都不吭声，黑墙上一只大壁虎，探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在目睹着一场古老神秘而又伟大的仪式，或是宗教，或是蛊术，或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时间在此刻凝固…

    多年以后我认为这两根平时流转于灶头屋角，田间地头的神奇手指，它比微软IE7.0广告中的那两根能榨橙汁开罐头的手指要伟大得多，它神奇地伴随着它的主人捏拿岁月，做出餐餐可口的饭菜，做出种种的客家美食，它抱过小孩拧下鼻涕，它捏针引线缝补衣服，它也掐碎土坷拗下玉米，它捡着菜根运往县城，它数着残钞交于学子……它做着世间万千的事，它也许没抓过汉堡包没敲过键盘，没扣动板机也没按下核按钮，但在这刻，就是这两根粗糙的手指，在井水中划动着，好似观音娘娘般优雅，片刻之后，这似乎带着仙气的清水，似乎也带着泥土的清香，带着农家的气息，一阵清凉，一阵湿润，滑过我的喉咙，带走卡在那里的一切乌烟瘴气，窜进胃中，再融化掉……

    这就是“写花字”！

    客家民间秘术！

    我至今也未能弄明白这其中的奥妙，这根骨头一度使我对鱼类和其它软体动物产生了恐惧，我看着那滑溜卷曲的身体就能想象到那种冰凉，那种滑腻和恶心，仿佛看到它里面带着的骨头飞出来卡在我的喉咙里，使我痛不欲生，所以我没有机会也再不敢尝试一次“写花字”，虽然它很神奇，魔术般吸引着我，使我既好奇有又敬畏，一心想弄明白，我一度怀疑那两根指头，一度怀疑那只塘瓷大碗是天外之物，一度怀疑那口残破的老井，是观音的净瓶，汲出的是圣水，包治人间百病，我看到时时都有乡民来到这里，喝下那一碗水，消灭掉喉咙中卡着的鱼骨，使他们无须吞饭团喝酸醋，也无须打着探照灯找骨头，更不用X光拍片子打麻醉开刀，只须一碗水，解决一切问题！

    我还一度以为这个“花”字就是那么神奇，甚至憧憬着长大娶个带“花”字的姑娘，可是妈妈说那写的根本不是“花”字，“写花字”只是这一种仪式的俗称，口教相传下来的，其实画的是----“符”，有法术。妈妈和乡里人一样，总是把不明白超乎常识外的东西称为法术。这“符”着实使我吃惊，手无一物，隔空画符，怎么看来都像是港台电影或是西游巫公，术士大仙手脚乱舞，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右手一挥，两道金光从指尖迸发而出，既幼稚又生动，使人哭笑不得，原来还真的事出有因，行动事物，都由民间来！

    长大后我也没能弄懂符这东西，记得孩童时代有一次在小姨家，教弟妹们画画，一时没有素材，抬头看见正厅墙上贴着的符，便说我来照着画符，结果刚刚动手，小姨回来看到了，脸色铁青，当即训斥我们，马上把画上几笔的纸片拿去烧掉，此后我才明白，“符”，就像写花字，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不得参仿也不可亵渎，如今，我们每年春节回家再外出的时候，老爸都会去“问”几张符来，这黄色的小纸片，用小红布袋包着，交给我们，让我们的带着，我们知道，撇开迷信，亲情恩重，是父母永远希望孩子们外出平平安安。

    所以说，现在乡村家家户户大门或是正厅上贴着的符，别无他义，代表的正是这种意思----平安！至于“写花字”虽然我没能弄明白，但也许那时鱼骨头先前早就没有了，只是一种臆症在作怪，让你觉得喉咙老是痛着，写过“花”字了，凉水落肚，咳嗽几声，心结解开了，自然也就好了。

    这个解释实在有点牵强，倒也是个自我安慰！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