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们常说“桃红又是一年春”,在惠州西湖,向人们报告春消息的却是万树红棉。您就看红棉水榭那几株高大的古木棉吧:千枝横斜,万花怒放,衬着蓝天,映着碧水,红得那样纯净鲜明,令人心醉!这不禁使人想到了李绮青那一阕有名的《水龙吟·木棉》:
暖风吹遍蛮花,海天更产英雄树,炎云一角,断霞十里,火珠齐吐。挟纩无功,还丹有术,难侪芳谱。想楼高朝汉,赤心向日,擎一盖,临江渚。阅尽兴亡无据,为年年、东君作主。江山依旧,刘郎不返,夕阳飞絮。荔熟还迟,枫烧已尽,彩标高举。为春容太淡,嫣然开满,小虹桥路。
近人陈永正先生在《岭南文学史》中论及此词,指出:“以‘英雄树’称木棉,李绮青当是较早的一个。”——这大概是确实的,《汉语大词典》“英雄树”词条是引柳亚子的诗句为例,而李绮青此词作于光绪年间,似乎比柳诗更早。
李绮青(1859—1925),字汉珍、汉父,号倦斋,惠州城区人。早年读书丰湖书院,是岭南名儒梁鼎棻的得意门生。后梁受张之洞之聘主讲广州广雅书院,携惠州弟子十人随同进院肆业,李绮青即在其选(其余知名者有江逢辰、张慰臻、许寿田、杨寿昌等)。清光绪十六年(1890),他不负师望,考中进士,踏足仕途,官至吉林宁安知府。晚年旅居北京,结交名流,卖文为生。李绮青与江逢辰是晚清惠州最有名气的两位才子,江逢辰是诗优于词,李绮青则相反,是词优于诗。当然,李绮青的骈文和诗都写得很好,特别是骈文,称誉一时,但还是以词的文学成就为最高,他著有《听风听水词》和《草间词》,在岭南乃至全国都有一定的影响。钱仲联在《近百年词坛点將录》中许李绮青为“小李广花荣”,称誉其词“上接翁山(屈大均),持节龙荒,铜琶乱拨,雄丽绵密,得未曾有”,“为岭表词场之射雕手。”并借用上录《水龙吟·木棉》的首二句“暖风吹遍蛮花,海天更产英雄树”作为对李的词赞。叶恭绰《广箧中词》则说绮青“为词卅载,功力甚深,清回丽密,可匹草窗(宋词人周密)、竹屋(宋词人高观国)。”叶恭绰对这阕《水龙吟·木棉》词亦甚赞赏,许以“雄丽”二字。
这一阕《水龙吟》所吟咏的“英雄树”,是否就是红棉水榭的古木棉?未经考究,不敢妄断。不过,李绮青的文人生涯确实与红棉水榭有颇密切的关系,他长年在外却曾先后两次为红棉水榭作记,就是最好的证明。清末民初,李绮青和李丹麟(星阁)等地方贤达发起成立红棉诗社,社址就选在红棉水榭,同时成立的还有惠阳宏汉学会。当时,李绮青客居北京,李丹麟操持具体事务,编辑出版《循报月刊》。学会每季征文征诗,李绮青负责出题,稿件亦汇寄北京由他审阅圈卷,评定名次,优者给予奖金和发表。这些活动,有力推动了惠州文化教育的发展,张友仁、叶史才、黄植祯等青年才俊,均于此中崭露头角而后成长为民国惠州文坛的中坚。民国初年,李丹麟主持重修红棉水谢,请李绮青作记,可惜当李绮青的《重修西湖红棉水榭记》寄出时,李丹麟经已病逝。十年后,当道又拨款修缮水榭,重开诗社,请章太炎书“红棉水榭”、“西湖诗社”两匾额,刻木悬挂在船亭上,李绮青再次作记。此记对惠州文人结社的人文传统作了深情的回顾,更对后辈们发扬光大这一优良传统寄以殷切期望,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故乡文化事业的关爱和思恋。再过三年,亦即1925年,李绮青病逝于北京,身后萧条,幸得梁士诒的资助才于1929年归葬惠州西湖。他的侄子李煦寰当时正在法国留学,作联哀挽道:“兰成老去尚天涯,最怜麦秀余悲,独向词章寄孤愤;丁令归来失华表,独愧缥湘事业,惭无才调继前贤。”——“老去尚天涯”,确能道出李绮青晚景凄凉,有乡难归的窘境,正是“江山依旧,刘郎不返”,他再也看不到故乡红棉水榭的英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