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释道的思想影响了中国几千年,历代学者均尊崇孔夫子及诸子为圣人。他们的论著及哲学思想被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发扬传承。历代学者对他们的思想用不同的哲学方法去理解、研究、诠释。儒家还用哲学的思想去探讨研究理气、心性、行知、天人合一等而形成理学。至宋代,理学经过二程的诠释,至朱熹集其大成。程朱对圣人著作的注解、诠释所形成的哲学思想,在学术上逐步被传统的士大夫视为正统而称之为“程朱学说”。
明朱元彰立国,“程朱学说”更成为统一知识分子意识形态的“官学”。开科取士的考试内容均以“程朱学说”为标准,并成为天下士子标准的读本和教材。至明中叶,有识之士认为,科举的功利思想偏离了朱子的学圣精神,深邃远大的经学理义没有的到充分的理解,“程朱学说”束缚了学子在思想领域上的创新,思想僵化,因循守旧,学术上一潭死水。因而出现了一些学子重新诠释圣人的学说,质疑“程朱学说”未完全符合圣门本旨,重新认识圣学及儒家达成圣人的方法,用他们的理学思想去重新诠释圣门宗旨。其代表人物有陈献章、王阳明等,这种新儒学的思想得到了许多学子的认同和支持。通过授徒讲学、各地建书院的传播方式,形成了思想领域上一股强大的思潮。尤其是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在学子心中影响深远。
公开否定“程朱学说”必然会引致学术上、政治上的批判,以至在王阳明死后,阳明学被嘉靖王朝冠以“邪说”之名。“榜谕天下,敢有踵袭邪说,果于非圣者,重治不饶”。虽“阳明学说”被朝廷强大的政治手段阻禁,但后学仍不断的利用任何机会明讲圣学,暗传王学新观点,不断地进行探讨、实践。致隆庆朝,学者看到了王学的翻案机会,提请为王阳明从祀孔庙。而张居正恶讲学,下令毁书院、禁讲学,使各地王学又一次遭朝廷打击。张居正死后,阳明后学立刻复兴讲会,重修书院。而随着学者的努力,王阳明终于被陪祀孔庙,“阳明学说”终于成了“官学”的一部分。
进入万历朝,理学达到了鼎盛时期,万历一朝的学子在重新认识圣学的研究活动中,形成了许多儒学新观点,新思维,学术空前活跃。最有影响力的就是“阳明学说”。阳明后学因对圣学的理解不同及师承不同,与王学的主旨也逐步偏离,形成了不同的理学观点。而后的黄宗羲为研究方便则以地域、师承将其划分为不同的学派来阐述,其代表作有《明儒学案》。以至今后学者研究晚明理学,多引用了黄宗羲的观点。如今,随着四库禁毁书的解禁,为广大学者提供了一个学习研究的新机会,学者们已经可以直接阅读到理学家们的著作,可以通过理学家们的文章重新认识他们的思想,但愿理学家杨起元的理学思想不被学者所忽视。
在惠州,阳明后学出现了一个在思想史上有一定影响力的理学家--------杨起元。杨起元学习期在万历年代,正是理学的鼎盛时期。因地域的影响,杨起元始学白沙学说。当其进士及第,仕服外乡便走出了粤境。三十岁那年,在南京他认识了文塘黎子,王学深深地激发了他对理学重新认识的欲望,而决定从罗近溪为师,并自言“三十岁始知学”,有与其师相见恨晚的感觉。按黄宗羲的分派观点,此学派为泰州学派,主要代表人物有:王艮、颜山农、罗汝芳、焦竑、李贽等。这些分派,不能代表他们的论旨是一致的。这些阳明后学,相互引为同志,集会讲学,在传承发扬王学的同时,又各自探索出自己的观点和方法,他们对王学也会出现不同的诠释。为研究理学,杨起元熟读圣门著作,同时又研究道家、释家的思想,对道教十三经进行诠释,编为《诸经品节》。又理解了其师罗近溪的理学精髓并集其语录点校、诠释。如《盱坛直诠》等。为达成经世实用,还辑录朱元璋“六谕翼”的经世思想进行诠释编成《洪范语》。在不断地探索实践中,杨起元逐步形成了有自己学术思想的理学观念,其门人余永宁将杨起元的学术文章辑录为《证学篇》,该书是研究杨起元理学思想的重要历史资料。
在理学的探索、创新中,为达成经世实用,杨起元还进行了达成实用的大量实践,为圣学平民化做了许多努力。他是罗汝芳的最具代表性的门人弟子。焦竑在《题杨复所先生语录》中有云:“温陵李长者与先生狎主道盟,然先生如风甘雨,无人不亲--------”。此可见杨起元在阳明后学的地位和个人风范。
杨起元的理学思想,不乏批判者,也不乏支持者,他的思想也有历史的局限性。他的“三教合一”的思想,在清代重新认定“程朱学说”为正宗时,受到四库馆臣的严厉抨击。《证学编》提要谓其“援儒入墨,诬诞实甚,变乱先儒,其流毒且及于经义矣”。《诸经品节》提要谓“起元传良知之学,遂浸淫入于二氏,已不可训。至平生读书为儒,登会试第一,官跻九列,所谓国之大臣,民之表也。而是书卷首乃自题曰比丘,尤可骇怪矣”。因此,入清后他的著作被禁毁或只有存目。今国学兴起,现代学者也有不少重新认识晚明理学的学术论文。今引杨起元的论著,并非崇扬杨起元的理学思想,旨在了解晚明理学及杨起元的学术思想,从而达到了解杨起元的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审视史学的观点。当然,想完全了解杨起元的思想,非我这浅学之人所能为,成此文以抛砖引玉,让大家关注这位惠州的历史人物。文中只代表个人观点,如有错误,望大家指正。
一、杨起元的“三教合一”思想浅谈
为诠述“三教合一”的思想,杨起元把三教的共性总结为“治世”与“济世”,其关系尤如其在《论佛仙》文中所言:“三教皆务为治耳,譬之操舟,然吾儒捩舵,埋楫于波涛之中,二氏乃指顾提撕于高岸之上,处身虽殊,其求济之理则一”。
按:杨起元用水上行舟来表述儒、佛、道三教的关系,二氏与儒家的治世方式不同,但其济世的目标是一致的,且二氏对儒家的发展有帮助和起到积极的作用。
朱元璋说:“仲尼之道,删诗制典,万世永赖,而老子亦与之齐,佛与仙同其幽灵,乃暗助王纲,益世无穷者也。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二心,三教之立,虽持身荣俭之不同,其所给济之理一,世人于斯三教,有不可缺者”。
按:杨起元将朱元璋的“佛与仙同其幽灵,乃暗助王纲,益世无穷者也”,称为“暗理”,佛道的“暗理”已在人们的生活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种佛道的思想已在社会上起到了潜移默化的效果,为浅薄者未能识。
“灵谷寺僧则谓:‘人主之财,皆为民而用,下至公卿辅相,皆无可施之财’,言之甚切,乃悟日:‘存二氏者,有高皇之识可也。暗理之功,非浅薄者所能测。然闻之宿德,大略有三:子贡曰:‘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孔子之门,自颜会之外无闻焉,秦汉以还,微言中绝,不复知道为何物,而佛之教能使其徒守其心性之法,递相传付,如灯相禅,毋令断绝。及至达摩西来,单传直指,宗徒布满,儒生学士从此悟入,然后梢接孔脉,以迄于兹,此其“暗理”者一也。
按:“人主之财,皆为民而用,下至人卿辅相皆无可施之财”,这些来自佛门而非儒门的思想哲理,令儒学的杨起元感悟至深。其实朱元璋也知道这“暗理”的作用。在孔圣人的年代,佛学未入中国,没有圣人对佛学的注解,直到达摩西来,佛学才被逐步认识,且影响着儒家的思想,亦有“稍接孔脉”者。其实,佛学已对儒学及社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是“暗理”的作用之一。
又:“由周而来,潜越奢侈,人福消损,大者覆其茅土,小者不能有其百亩,至秦益甚,二世而亡,夫亡者非人主终其天禄,自公卿大夫士庶禄莫不尽然后亡,倘有一焉?为天所禄犹足以相维也,其禄所以尽者,何也?为其享之过也。佛之教,首檀波罗蜜示人喜舍身,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持钵行乞,犹必苦行,以报四重恩,示人惜福如此。士人之福厚则公卿大夫,公卿大夫福厚则人主安,可以相保千万亿年无争乱杀戳之事,而运祚长永,此其“暗理”者二也。
按:杨起元将周秦的灭亡归结为社会物欲横流、贪图享乐、不修心性,“享之过也”。而佛教让人惜福、修性、节欲。且有社会公平的意识,只有所有人福厚“人主才能安”。这是佛教对儒教“暗理”作用之二。
又:“自人之福不齐,鳏寡孤独之民而亲戚邻里莫之相恤也。生于鳏寡孤独之中者,禀天地之专气,其聪明才多,异于人,而科目不能收也。佛法力广大,归依者众,施舍者博,即足以恤四等于其中,而其学无方,其法不可思议,又足以收异才于其内恤也。为人主而恤收也,为人主而收天下,阴受其赐而不知。此其”暗理“者三也。
按:社会有贪富之差,多有“鳏寡孤独”之民,且多朝廷无法抚恤者。而佛法教人向善,“归依者众,施舍者博”。同情弱者,使弱者得到社会的帮助,又为社稷分忧,人心变得乐善好施也是佛教“暗理”影响之三。
又“至于仙持世尤苦,自雨矅、三光,风、雨、露、山、川、岳、渎莫不有主,以信天地之,令应下民之求,迅速而不滞、坚确而不爽,皆神之所为,而仙之所修也。人熟之者谓之”“暗理”。
按:杨起元认为:道满足了人们对自然的崇拜及心理欲求,有求必应,百姓安生,皆“暗理”对社会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杨起元对佛教“暗理”对社会所产生的影响作了解释,用他的观点去诠释佛道二氏已经对社会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反对有些儒者漠视这种影响的存在,而主张“三教合一”。
二、杨起元的“君师观”
治学的目的是为了达成经世实用,而罗近溪一脉却有不同于王学的经世思想,明儒自王阳明以下大致已放弃了“得君行道”的上行路线,而改变方向,以讲学和其它方式开拓社会空间,而罗近溪上、下行路线均走,讲学必述朱元璋的“圣谕六言”,认为朱元璋“直接尧舜之统,而兼总孔孟之学”,这是罗近溪一脉不同于其他阳明后学的观点。杨起元说:“余之学,盖师盱江近溪罗子,罗子之学,实祖述孔子而宪章高皇------延接后学,有所阐演,必以高皇圣谕六言为称首”。而杨起元对“祖述孔子而宪章高皇”表现得尤为突出,通篇贯述于其著作中,他把君师关系引为盂和水:“君,盂也。臣,水也。盂圆则水圆,盂方则水方。”君正臣就正。怎样才能使儒者上言呢?杨起元认为:"人臣以道自重,必与其君志同道合,然后可言。至遇有道之君,而为臣者学未竟、道未至,即欲有言而不可得。”这种思想容易让人认为是为君权服务的奴儒,具有明显的“政儒合一”的思想倾向。也就是要让君与儒志同道合的经世思想。而要君有道,就要臣先成大儒才进言有道。是否符合阳明学的“正君心之非”?这也是学界需研究解释的问题。
我们看一下朱元璋的“圣谕六言”, “孝顺父母,恭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无作非为”。从这里可以看到,朱元璋的六言恰恰与罗近溪的引与立教的“孝、悌、慈”的理念是一致的,或许可以从这里寻找罗近溪一脉“宪章高皇”把高皇当圣人的答案。
三、经世实用
杨起元是万历时期倡导佛教为经世之学的主要倡导者,其目的是重在经世实用。为学而达成经世实用是杨起元的重要理学思想(如:圣学平民化;强调个人主体意识,充分发挥个人潜能;人人皆圣人;积极投身讲学使普通百姓得以教化等)。
在空谈“圣学”成风的学术气氛中,杨起元把“圣学”转为经世实用,甚至将它面向大众,并以此作为学术研究和实践应用的目的,在“博之释典”后,认为佛学也是经世之学,二氏均有经世实用的功用。因此,他不辟佛老。并在理论上努力调和“三教”的关系,以达成均为世所用。虽然杨起元不辟佛,但其未遁入空门。若用“出儒入佛”的观点去评价杨起元,个人认为欠缺准确。他与李贽、焦竑等被儒者视为“狂禅”的个人行为有所不同。为学而达成经世实用,才是杨起元的重要学术思想。杨起元认为,二氏同样能为经世所用,儒者应正视这种作用的存在,而不是漠然视之。调和三教的关系是目的,而不是让自己变成佛。而阐述这种观点是要冒名利风险的,“近因博之释典,而参之旧学,殆似有可以发明者,遂不自揆,而以经世言佛,盖言经世者,谤佛。而出世者亦谤佛也。均一谤也,不若言经世矣”。
实际上佛家未言其谤佛,却被传统儒家的学者抨击其“引佛入儒”。也受到了东林党人的批评。儒林中出现了像杨起元这样认同佛教的儒者而所形成的居士佛教,使晚明佛教得以中兴。还出现了许多“出儒入佛”者。这当然跟憨山大师等佛家积极在学术上配合,重新诠释佛教经典有关。另一个原因是以杨起元、李贽、焦竑等为代表的儒者调和三教的学术思想有关。晚明的居士佛教为中兴佛教起到了重要作用。其影响程度也可从我们熟悉的函可身上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