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啸一直有一个问题：如果世上没有关系一说，自由是不是就能公平地生长？
“02、03、06、09、11、27；04”这组数字，马啸至今没有忘记。那是一年前，他离开北京时买的8000元双色球彩票的选号。
那是第二场赌博。五年前，他和父亲赌自己能在北京安身立命，他输了。如果能中个头奖，他就能反败为赢，不用走父亲规定的道路，他又输了。他只能在父亲的护航下，获得人们羡慕的“体制内的幸福”，可他一直都不喜欢。
最后的挣扎
马啸看着8000元钱换来的16张彩票，“都没中，必须回家了。”明天，他将迎来“体制内的幸福”，可他一直都不喜欢。
一年前的9月27日，北京，下着小雨，凉意渐浓。30岁的马啸兜里揣着一张火车票，准备离开漂了5年的北京。临走时，他去了趟彩票店。彩票店在西四环玉海园小区附近，距离马啸与朋友“诗人”合租的两室一厅有1000米远。
“‘02、03、06、09、11、27；04’这组数字50倍倍投，其他79注也是50倍倍投，机打。”
柜台后面的小姑娘抬起了头，眼前的大主顾穿着驼色的风衣，戴着黑框眼镜，右手握着一个黑色万向轮行李箱的把手。8000元钱，按照7%的提成，算个大生意。
拿着8000元钱换来的16张、每张5注的50倍倍投彩票，马啸在彩票站等待开奖。时钟指向21点30分，屋外的雨还在下……“本期的双色球中奖号码为‘06、10、11、25、32、33；05’”，一组数字从双色球开奖主持人的嘴里念了出来。
马啸低下头核对着手中的16张彩票，“很惨，都没中。看来，必须回家了。”
夜色中的北京车水马龙，不知名的行人顶着风雨匆匆赶路。打车去西站的路上，马啸特意让师傅多转了个弯，看了看租住多年的房间和曾奋斗过的出版公司。
马啸的北漂生活在雨中结束了。明天，他将放弃北京辛苦的奋斗，迎来稳定、高福利、有保障、安全感的“体制内的幸福”。那是很多人都想要的生活，可马啸，一直都不喜欢。
父亲铺的路
马啸1981年10月出生，父母均在山西一地级市政法系统工作，父亲身居高位。初中毕业时，马啸第一次见识了父亲权力的力量。
马啸从小成绩忽上忽下，最喜欢的事儿是打篮球。那年中考，马啸的成绩没有突破400分大关，距离当年省属示范高中的分数线相差一百多分。
同学们陆续拿到了高中、职高或者是中专的录取通知书，其他成绩差的同学的父母们都提着礼物四处奔波，老马却不动声色。
离开学还有一周，马啸的焦灼和对父亲的埋怨达到了极致。没想到，一所省属示范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突然寄到家里。
马啸后来才知道，在中考进入录取阶段一周后，老马就已经帮儿子拿到了示范高中的校长批条。为了给他个教训，才瞒了他一个暑假。
那所重点高中赞助费明码标价是两万元，可光有钱上不了这个学校，马啸渐渐认识到老马的“能量”。
在高中，马啸参加了学校的篮球队和广播电台。他天生有一副好嗓子，每周五当一次男主播，让他感觉非常良好。
高考后，马啸在学校发的填报志愿书里，找出了所有二本和专科的播音主持专业。老马看过儿子填写的草表，甩过来一句“胡闹”，“第一志愿，我帮你选好了警官高等专科学校。你也不想想自己的成绩能不能上本科。关键是上了本科，哪怕是清华北大，你以为就能落个有编制的事业单位？”
老马看着儿子在提前录取一栏写下了自己选好的学校，就没再理会后面志愿栏里的“播音主持”。老马离开家后，约了教委的朋友去吃饭。
高考录取刚刚开始，马啸就在当地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录取学校是一所警官高等专科学校。
五年的约定
“每一天都在酝酿着叛逃”，马啸答应老马，在北京发展五年，如果户口、编制、住房没有解决，就要接受安排回家工作。
马啸的宿舍住着一位“诗人”，他是另一个地级市领导的孩子。“诗人”本想读中文，马啸本想学主持，他们很快成了兄弟。老马偶尔会来看马啸，每次来时都会请同宿舍的舍友吃饭。马啸知道，“这是他在帮我织网。”
临近毕业，老马就帮儿子安排好了工作，回到市里法院的执法队或者公安局。
“诗人”的父亲也给儿子做了类似的安排，但“诗人”拒绝了，他要报名参加大学中文系的自学考试。“诗人”的选择对马啸的冲击很大。
那年直到6月底，马啸还没有回家。老马急了，一天数个电话追问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他已经为儿子打点好，马啸回来就能进法院的执法队。
马啸不得不说实话了。老马大怒，找来司机开着夜车在次日一早赶到了学校。
父子见面，任凭老马说什么、骂什么，马啸都不回一句话。老马第一次被儿子打败了，他无奈地同意了儿子继续参加自考。
马啸则和“诗人”一起留在太原。由于省内本科院校还没有开设播音主持的自考考试，他选择了关系较近的新闻学。
两年半之后，马啸顺利地拿到了自考本科文凭。他也知道，老马在背后也下了工夫。
马啸开始和“诗人”一起计划未来。去北京，是他们的第一选择。这个决定让老马十分窝火，但他知道儿子主意已定后，要马啸答应他一个条件：可以在北京发展五年，好坏全靠自己；其间，家里不会再给马啸任何资助；五年之后，如果马啸的户口、编制、住房没有得到解决，就要接受父亲的安排，回家工作。
马啸答应了。他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
父亲“织”的路
1.上最好的初中
中考，成绩跟省属示范高中的分数线相差一百多分，老马帮儿子拿到了校长的批条。
2.老爸的“大学”
高考，老马要马啸报警官学校，果然被录取。
3.儿子的工作
警校毕业，老马安排儿子回市里法院工作，被拒绝。
两年半之后，马啸拿到自考本科文凭。父子约定：在北京发展五年，如果户口、编制、住房没有解决，回家工作。
2006年，马啸在一家公司当营销编辑。2010年，升职做主管的机会被“副社长推荐的人”顶掉。
2011年7月，马啸回家参加法院系统招考，成为唯一“幸运”者。
现在，早8点班，面前总放着一杯茶水、一份报纸。
没房、没车、没编制……马啸妥协了，法院系统招考前三天，马啸回去考试了。五人进入复试，只招一人，老马的关系让他成了幸运“分子”。
失败的赌约
2006年的大年初六，马啸投奔了“诗人”，两人在阜石路玉海园租了一套两居室，房租每月1600元。“诗人”没有做诗人，成了北京一家图书出版公司的图书编辑。这家公司正需要人，因为熟人介绍，马啸面试很快通过。
马啸在这家公司的最初职务是营销编辑。初来乍到的马啸尚未在北京建立起广阔的人际关系，除了“诗人”，他几乎没有朋友。警官学校的同学大多都回到地方政法系统工作。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只有每月1800元的基本工资，业务提成约为0。
随着人脉的积累，马啸开始独立做图书策划，经手的几本图书也有了不错的销量。马啸开始向老马报喜，但老马对儿子这份没有编制、不解决住房、待遇和公务员相差甚远的工作却完全不看好。
2010年，马啸来北京的第五年，由于业绩良好，获得了一次升职做主管的机会。马啸踌躇满志，他提前把好消息告诉了老马。但没想到的是，最后时刻失败了，“职位最后给了副社长推荐的人，是上边的关系”。马啸并不清楚，哪里是上边，但这次失利却令他心生挫败感，“或许，老马是对的，这是一个没有关系寸步难行的时代，就像我曾挤掉别人一样，报应终于来了”。升职事件后，马啸的事业开始停滞不前。那一年马啸的工资多时能有一万左右，但北京繁华地带房价已突破三万大关。
2011年初，老马下了最后通牒，“赶紧回家，法院系统的招考要开始了”。马啸一直拖到2011年7月，考试的前三天，回家了。那场考试，马啸顺利达线。五人进入复试，只招收一人，老马的关系让马啸成了幸运“分子”。
现在，每天早上8点，马啸就要赶到法院。虽然比北京的工作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可这里的工作要轻松很多，一起共事的三个同事，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面前都摆放着一杯茶水、一份报纸。
马啸知道，在别人眼中，他就是那个所谓的“既得利益者”。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老马不能为我铺垫前程，对我是幸还是不幸？如果世上没有关系一说，自由是不是就能公平地生长？如果，那个雨夜我中了大奖，北京是不是就能属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