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晴暖,正好去惠州看看苏东坡谪居的山间林下,打电话邀上几个朋友,大家一听,都赞成。
我之所以想去看看苏东坡,一来是之前在中南大学讲了一课,题目就是“学会艺术的生活”。其中讲到从屈原到苏东坡,是中国智知阶层审美人格走向完善,有东坡30来岁时写给他弟弟的一首诗为证: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趾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说的是要把人生的得失计较看淡点,保留一个通达乐观的处世态度。晚年,苏东坡被贬到惠州,朋友问他作何感想。他说自己好比惠州人,进京赶考没考上又回来了。人就要这样,自宽自解,何必去寻那个烦恼。
接下来是因为最近看了林语堂写的《苏东坡传》,里面专门记载了东坡在惠州的日子。还有朝云姑娘,苏东坡的第三个爱人,可怜只有34岁就病死在惠州,葬在西湖边上,林语堂说,背后还有一大片的松林。读到这里,觉得有些凄美,如果墓还在,总是可以寻得到的。
到了惠州,西湖中有一个小岛宾馆,我们在那里歇脚。惠州的几位头面人物来了,其中有位徐总,出了许多力保护维修当地的古迹文物,还特别钟情苏东坡,讲起来熟门熟路的,说愿意作陪。
午后,大家出门,沿苏堤过去,前面是孤山,拾级而上,左拐,不远处,路边靠山,正是王朝云的椅形石墓。一围青砖,中央的墓碑为清代著名书法家伊秉绶的隶书。记得林语堂在书中写道:坟墓之后,山溪落下如瀑布,水流入湖中。坟墓在一个隐僻的所在,山坡分数条岗棱自高而下,犹如衣裳的折纹。墓后是一带大松林。眼前看来,果然所差无几。这时,阳光和山风都是暖暖的,在墓的四周吹过来拂过去,然后漫过茅草,停歇在后面大片松林的枝头叶间。
朝云的名字坊间似乎不太熟悉,但历来的文人还是蛮念记她的。曹雪芹在《红楼梦》的第二回里,列举了一串奇优名娼的名字,如“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这个朝云便是苏东坡的王朝云了。朝云姑娘,杭州人,十二岁卖与苏东坡作侍妾。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说朝云美如春园,目似晨曦。也许这正是她天性的纯洁无邪。在惠州,东坡送了两首词给朝云。我最喜欢的一句是: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看得出苏老儿对他的这位爱人是喜欢得时刻想要给予,还有点急不可待的味道,用长沙话来说那叫做搞手脚不赢。
墓石不远是苏东坡纪念馆,里面陈列有大型石刻字碑“德有邻堂”,为东坡手书,那时挂在东坡所建的朝云堂里。这正是我们明天要去的地方。墙上有东坡手绘的墨竹画照。其实苏东坡是先以文名,所以叫他文学家。设若他先以画名,那就得叫他画家了。因为苏东坡在中国美术史上确是占有了重要的一页,他与同时代的文与可、米芾诸人一道,对于创建并完善中国文人画是作出了重要贡献的。徐总告诉我,东坡在惠州三年四个月,留有不少东西,比如手稿之类,这里展出的并不是最重要的。这我知道,因为苏东坡在世的时候名声就大极了,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以有他的墨宝为骄傲,人皆珍藏之。据说如今留传下来的他的书简约有八百通,墨迹题跋约六百件。
恰好纪念馆里有林语堂著的《苏东坡传》,我让大家一人买了一本。是夜,想必都捧了这本书睡着了。
惠州城内东江与西枝江交汇处有一小山,名叫白鹤峰。东坡一到惠州就在白鹤峰上盖了一栋房子,二十来间,十分精雅,名曰白鹤居,他人称之为朝云堂。东坡又在房子四周种植了许多树木。他说树木不要小的,他年纪大了,等不了那么久。也不要大的,大的难得栽活。他种的都是中等的树。看来东坡是想长居此地了。他说过:“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他是能随遇而安的。
白鹤峰上如今是惠州市卫校,我们隔日上去后在操坪里看到只有一口古井。井口有青石围住,杂草遮掩,里面不易看清。此井为东坡掘造,建成后左右邻家均受益。徐总说市里打算将卫校全部迁移,再恢复东坡那时的面貌。到那时,前有东江流过,乡野美景,一览无余,庞大的罗浮山脉也遥遥可以望见。
一行人下得山来,转上大路,直奔大亚湾而去。
不一会,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大亚湾工业园到了,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厂房。上有蓝天白云,下有蔚蓝大海,层层硕大的亮白建筑映衬其间,有如海市蜃楼,又若太空建筑。十年谈判,先是英国壳(音俏)牌石油公司落户,一下各方大公司蜂拥而入。挖山填谷,移山填海,一望平畴。这边早已投产,那边正在开工。外表也还安静,看得出内里的涌动有如天上白云滚滚,又像海里浪涛澎湃。从苏东坡到大亚湾,千年过去了,沧海已是桑田,这中间是有些值得想一想的。车子往回开,我在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