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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寨生明月

https://city.xizi.com   2010-09-24 22:59:42   西子湖畔    作者:东江夫子   

  秦亡汉兴,中原地区烽烟四起,赵佗治越“闭关绝道,以避战祸”,九连山区便从此寨多,且多以姓冠名,如彭寨、古寨、林寨,万家寨等等,独寨中之寨林寨中的古文寨却独具文诌诌的名字。古文寨又有人称古云寨,而当地人更多的则称古文寨,何以名哉?失之考证。相传因古文寨上风光旑旎,登寨可以觅林寨全境,因此当地的文人墨客喜欢在寨上舞文弄墨,风花雪月,慢慢地乡人干脆称之为古文寨了。

  林寨的地形由两个连在一起的小盆地组成,形状就如一个巨大的葫芦,串寨而过的浰江正如一株蔓延的瓜苖,古文寨位于林寨这个大葫芦狹窄的腰部。山不高而地形险要,巍然耸立于浰江的北岸,千万年风雨冲刷而成的石礕及弯曲的山岗令之形如戏水的巨象,而对岸的大岭头又恰如巨形伏狮,一南一北互为犄角构成了“狮象把水口”的布袋格局。宋代勘舆家赖文俊游经此地时留下偈语曰:“大岭头上金水牛,牛头喝住黄田水,牛尾拖住坳里头,谁人祖先修得着,儿孙代代出王侯”。千万年弹指一挥,林寨没有出王侯将相,明正德十三年和平立县,有清一代出了六个举人九个贡生。倒是此地曾挾浰江水运之利而曾富甲一方。

  我的母校浰江中学就建在古文寨上,读书时有两个地方应象比较深刻,一是对岸大岭头下的林寨墟镇,二是寨巅之上的贞节亭,又叫六角亭。那时浰江江面宽阔,水流湍急,临江的吊脚楼下泊满了乌蓬船,机帆船或木排,可以常见身材窈窕的姑娘挑着锑桶到河里汲水或蹲在石礜上漂洗衣服。古文寨与墟镇之间没有桥,要渡江须绕道下游的公路桥或上游的木桥,要不就泅水渡江,泅水需一手扒水一手托衣服,非一般水性可以胜任。读书时肚子饿得快,每周回家背米母亲老问我是背人粮还是猪粮?因为每晚夜自习后总是饥肠辘辘,必取了米渡江到墟上换发糕或油糍充饥。填饱了肚子又觉精神空虚,于是便到修理店听陈老先生讲小镇的风流韵事,老先生红颜鹤发,口材颇佳,说到精采时顺手取了称砣“呯”地一声,众人被惊了一跳,完了肃静,继续,几个小时下来最急的是找地方屙尿,弄得附近尿臭异常。

  除听古仔之外,到电影院后面用锯条锯掉窗栊,仍后钻进去偷看电影也是不错的选择。有一次当我钻了半截身子,双腿却被守门的斗犁兄捉住了,裤子本来就不太结实,双方一扯白花花的屁股一下便露了出来,但仍拚命往里钻,斗犁兄终于服了我,破例让我看一次,但必须捡过滤呾烟头作为报答。此亊后来传了出去,从此,见了女同学就脸红,精神上受了打击,后来就很少看电影了,没事就跑到六角亭看风景,发思古之痴呆。

  六角亭高三层,状如倒扦巨笔立于古文寨之巅,与学校仅一步之遥,是民国初年山下富户陈百厚先生为旌表寡母欧阳氏之德而立。因亭呈笔状且立于东南巽位,巽乃文昌之位故又有提振当地文风之意。回顾历史,辛亥革命前后也正是林寨地域经济繁荣的鼎盛时期。尤其是山下两千余人的下正村及后来衍生而出的下井村。

  下正立村一反背山面水传统民居的风水选址习惯,明英宗年间,陈玉珊将宅笫迁建在土地平旷,四面受敌,甚至一年数浸,历史上曾有其他族姓居住最后或迁或亡,乡人皆认为是“水浸火烧”的凶地。“水浸”指地势低洼易涝,所谓“火烧”即远离山场砍柴割草来之不易,女子多不愿嫁到这种村落,因而光棍成群,人丁败落。而且无山可傍无高可踞在山寇频仍,宗族械斗激烈的年代更是“四战之地”。时有“上楼下楼罗卜豆角,严村石灰作礐,下正最兴赌博”的乡谬,意即该村多不务正业之人。然而,“家无浪荡子,官从何处来”。正是这样一块凶地,它紧挨码头和墟场,并且有足够向四周扩展的余地,进而让陈氏子孙时时接受创业艰辛,离乡冒险及商贸竞争的残酷洗礼,同时更快捷地把握各种发展的信息和杋遇。几经艰辛,最终创下了下正基业,十八世纪初,英国人用鸦片叩开了东方帝国的大门,至辛亥革命前后近百年的历史间,岭南大地西风东渐,国门渐开,民间资本空前活跃起来,其时也是林寨作为东江北部贸易集散的鼎盛时期,源源不断的食盐洋货从这里上岸,然后远销赣南闽西,一时商贾云集,市井繁荣,当时年入过千过万石的有数十户之多。

  沧桑归来,登寨俯瞰林镇故地,“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一幢幢森森老屋立于金黃的秋田间,状哉!美兮!而盆地一隅的四点金式的建筑“颖川旧家”尤为抢眼。屋主人陈履中曾两任和平县长,但一路为官不取分文反而为赈灾恤民几乎散尽万贯家财,年轻时常与同乡好友徐傅霖,徐光等秉烛夜谈国是,探求救国之道,在国运多艰之秋,东江的涓涓枝流也曾涌动着沸腾的热血。后来徐傅霖受陈氏资助走出九连山,寻找个人发展的机遇及民族的生机,一路由丰湖书院,京师政法学堂,日本早稻田大学,进而加入同盟会,成为名叱一时的民国名人,但始终爱国清廉,抗战时期为避倭寇艳扰东躲西藏,一度蜇居壁缝之中,艰苦卓绝,以盐下饭仍不屈气节,敌酋神田正雄持近卫首相亲笔文信延请徐公出任广东省长并以扇面乞书,徐公即书两绝回之:

  一,

  东邻有女久窥臣,道是徐公美果真。

  愿与结成秦晋好,自伤髭发白如银。

  二,

  老夫少妇本非宜,况我槽糠尚有妻,

  见说外黄多赘壻,長为奴伇不能辞。

  正雄见之赧然而退。而陈氏身在民国官场但对共产党东江组织持开明态度,他的儿子曾任职广州及云南等地海关的陈子敬常邀同窗好友廖承志畅游浰江。他的侄辈,教育家陈启珩等人创立的四联中学是东江纵队九连组织的活动堡垒。学校的师生不少后来加入了东江纵队。四联中学也成了典形的白皮红心的革命摇篮。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文革时陈启珩被打成右派从广州回到乡下放牛。读书时经常看到满头银发的先生一手牵牛,一手执报纸行走于田埂草地,悠然自得。八十年代未恢复工作后我曾与他的侄儿我的同学到广州拜访过他,提及往事夫人说先生书读得太多了,红白两边都不讨好,所以命途多舛。先生笑着说:“社会变革,黔娄奈何”?一语道岀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千年无奈和铮铮风骨。

  往事越千年,几经浩刼,古镇终于又是贫穷不改旧时貌。忽然有一天,古寨的后人发现老祖宗留下的这些古屋古亭是无价的宝藏,应该好好地开发保护并申报遗产。然而什么是古镇的内涵?一个古镇,它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我想应不单是苍桑的岁月暗换了王谢堂前燕,悲凉的风雨几度摧落了墓边花。少不了的当然还有小桥流水,琴棋书画,风月文章,同时岭南的古镇也应该传承岭南的和风细雨,朴实进取的基因。正如岭南的女子,恬淡,娴静,小家碧玉,大方得体,她不需要丝毫的脂粉的装扮,她是出于清水的芙蓉。她只须轻轻地松挽了自己一头乌黑的发髻,低头而濯,临水照花人,何等的自然何等的真美。二十年前,三毛流着热泪来到周庄,后来又哭着离去。王剑冰在他的《绝版的周庄》中后悔自己来得太晚了,字里行间中流露无比的遗憾。过渡的商业开发正是周庄的殇歌。前车之鉴,后世之师。

  偶尔一次,回到故乡,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古文寨,昔日残旧的校舍和古亭已焕然一新,但江河被过度分流而行将枯竭,青山草木稀疏,故人半数零落,家只剩年迈固执的老父。“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已老就能还乡吗?“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高祖还乡,慷慨伤怀,泣数行下。帝王如此夫复常人。古镇悠悠,木桥安在?黛瓦粉墙掩映在同形化的建筑之间,好在仄仄的青石板街巷依然幽深幽深。望着涓涓的江水我不禁要问:千百年来的明月啊!当你照着桥下那流淌了千百年的默默浰江时,你是否知道你光辉沐浴着的古镇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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