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上个世纪50年代走进布吉甘坑村,你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观所倾倒——一家老小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初入学堂的孩子,无不秉着一手制作客家凉帽的手艺。从乾隆年代开始的200多年间,凉帽手艺的传承就如同村后的那片单竹林一样连绵不断、枝繁叶茂;就如同当地流传的一首客家山歌所唱:“围屋方方呀凉帽圆,哥想阿妹呀心似煎……”凉帽,是这古老村子土地上财富的源泉,当地人聪慧的象征。
可是今日我们走进这片土地,却发现全然不见凉帽的踪影。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如今这个当年的“凉帽村”中,50岁以上尚会织凉帽的师傅只剩下35人。记者随罗湖区与深圳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办公室工作人员走进甘坑村,几位凉帽师傅拿起放下了20年的器具为我们演示了凉帽制作的繁复过程,观者无不为客家人的智慧所感动,同时为这种工艺的濒临失传而万分唏嘘。
充满传说的生活用品
若从未接触过客家文化,外人一定会被客家凉帽的外形所吸引——它外形颇似竹编平坦的米筛,中间开了个圆圈,帽沿缝上一条四寸宽的柔软绸布,作为遮挡太阳的帽帘,沿着帽帘装饰垂下两条线绣的穗带。此帽戴在头上既轻巧、凉爽、遮阳,又美观、朴素、大方,历来为当地客家妇女所喜爱。
问起白发苍苍的客家老人,关于客家凉帽的民间传说可以说出一大筐。相传几百年前,在连年战乱中,从北方逃来的难民中有位皇亲贵族公主,逃到南方一带的一个小山村,敌兵追杀过来,眼看公主遭难,这个山村正在织篾的几位篾匠突然灵机一动,将织竹帽的半成品扣在公主头上,旁边的客家妇女用黑布头巾往竹帽上一搭,挡住了公主脸庞,拉她在田里劳作,躲过一劫。竹帽加上黑布,便成为客家凉帽的前身。也有传说客家凉帽由大文豪苏东坡发明。相传宋代苏东坡被贬惠州,一日携爱妾游花园,为了不使爱妾受风吹日晒,特制“中开一孔”的竹笠给她用。“中开一孔”是为了适应爱妾的发髻。当地妇女纷纷效仿,于是成了后世的客家凉帽。
以上传说孰真孰假后人已难以知晓,但据深圳市本土文化艺术研究会副会长廖虹雷和罗湖区文化局非物质文化遗产办公室人员多次深入查访,从史料和族谱中了解到甘坑凉帽的来历,也了解到200多年前的习俗,客家妇女要和男人一样下田种地,那时的妇女不能随便抛头露面,戴上有帽帘的凉帽外出就可避免违俗。此帽经过不断改良,慢慢发展成今天的客家女性专用的凉帽。
200多年前“救命”得来的手艺
深圳客家凉帽最负盛名的是龙岗区布吉镇甘坑村凉帽。而在凉帽村中代代相传的凉帽手艺,竟是出自一个“美丽的错误”。甘坑凉帽村始祖张讳挥公,号王爵,藉居福建长汀府宁化县。张讳挥公的第152代张绅公约于明朝末年间,迁徙到今天的深圳甘坑村开村建业,张氏第158代张锦超公从甘坑村老围搬出村旁两里地的山坑居住,见自己耕种的村子土地贫瘠,为生计便想多学门手艺,向邻村的张太婆夫妇拜师。张太婆从福建长汀府祖传下来一门织凉帽手艺,农闲时织点凉帽自用,但她的绝技不轻易教人。张太婆一次急病,唤人叫锦超公,谁知锦超公去了趟观澜,传话人做活偏偏忘了此事。当记起找锦超公时已是晚上十时多。锦超公闻讯马上赶去探望,深夜抓药,悉心照料,感动了她,就教会了锦超公织凉帽。张太婆逝世后,锦超公利用这满山遍野的竹林,以织凉帽为生,传下了六代(张氏第163世),发展为全村家家户户织凉帽的凉帽村。
甘坑凉帽村原来做的凉帽布帘,用手工一针一线缝,效率很低。1954年,深圳市石岩镇“郑义和凉帽店”的郑义和发明皱褶的帽帘缝纫三行线,使效率大大提高,这种技术由郑义和在甘坑村传授后,甘坑村的竹织技艺与郑义和捻褶“弥帽”的技术“强强联手”,织出来的凉帽漂亮、结实、耐用。
上世纪50年代,甘坑凉帽村迎来了历史的黄金时期,作为中国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广东省分公司出口的生产基地,他们每月要生产4500顶凉帽,其中一半出口港澳、东南亚、英国、荷兰等地,深受海外华侨客家妇女喜爱。“甘坑凉帽”的蓝印随着远销的商品而成为华人世界亮澄澄的金字招牌。
33道工艺程序再现客家人智慧
别看凉帽结构简单,但是里面的功夫却绝不马虎:光是主要工序就有33道,不仅有竹织编制,还有织染缝纫、上帽等复杂工序。虽然是客家女性的生活用品,但是生产过程却是典型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性的阳刚之气与女性的阴柔之性在繁复的工序中表现无余。
人们常说“势如破竹”,但“破竹”的气势究竟如何,让客家男人告诉你吧。在凉帽制作的第一道工序中就有“破竹”这一项。将本地盛产的单竹裁成一米长,用破竹刀将它纵向破开,随着完整的竹节一分为二,振聋发聩的“霍霍”声顿时带来摧枯拉朽的新景象。随着破竹刀挥动的频率增多,完整的竹节变成了百条一米竹签,随之带来的是小溪流水般的丝竹声。可是竹签如何变成厚度不到0.1毫米的竹篾?在演示的时候,52岁的师傅张航燕为我们展示了甘坑的绝活。只见他将竹签削平滑后,用牙齿咬着竹签的一端往外撕,锋利的牙齿有着手指所无法比拟的敏感度,几个来回之后,一片平若熨板、薄若蝉翼的竹篾就此产生。老师傅气定神闲的神色却恍如庖丁解牛,观者无不啧啧称奇。结实、美观的凉帽,首先是依靠客家男人强健的体魄与敏感的牙齿作为基础的。
一片片均匀的竹篾到了客家女的手中,便又是另一番天地。客家女尤以勤劳、智慧著称,这在小小的织篾工序中也得以体现。据说这在以前属于“童子功”,还没学会做体力活儿的孩子们首先学的就是织篾,为我们演示的张锐玲从8岁开始便是织篾能手。而在凉帽厂里,这属于女工的范围。她给我们演示了“裁心仔”,指的是编制竹帽的中心部分。如同风吹过稻田,竹篾在她灵巧的手中翻飞,在她“三皮囊一皮青”的口诀下“沙沙”作响,乍眼看去绝不会知道她在干活儿,而会以为她在玩童年的翻花鼓。就是在这双手中,光滑如洗的帽笪诞生了,那精巧的花纹和精细的布局令人误以为这是机器作业。除此之外,还有扫桐油、剪帽圈、捻帽褶、编“帽蛇”、削帽框、弓帽、合帽、扎藤等工序。据了解,当初的甘坑凉帽厂实行流水线生产方式,在不同工序上每天每人能织帽笪30件、捻布30件、缝线200件、合帽200件等等,客家人辛勤的劳动和默契的配合造就了持续20年的辉煌业绩。“那时老师傅能拿60块钱每个月,正式工人能拿38元,已经算是小康水平了!”张航燕回味无穷地说,“虽然十几年没织了,但现在操作起来却一点也不生疏,不同的是,当时是为了生存,现在却只剩下怀旧!”
甘坑凉帽呼唤保护
80年代后,由于市场上帽具琳琅满目,凉帽由于过于“老土”而渐渐失去知音,导致凉帽产量锐减。加上凉帽手工制作的习艺时间长,有些工艺容易弄伤手,例如织篾将女孩子的双手弄粗糙,长期捻褶布会染黑双手等等,年轻人大都敬而远之,导致凉帽工艺后无传人。后来,甘坑村原来的大片竹林被推平为住宅社区、工厂,到了90年代后期,全村只有张正保的家庭作坊依然秉承遗风,一家人每月做30顶左右,零星售卖。2002年张正保过世,最后的一点星星之火便从此熄灭了。当年的“凉帽村”如今50岁以上会织凉帽的师傅只剩35人。而石岩“郑义和凉帽店”也随着郑义和的逝世而关闭,子孙们除长子郑佛全外,都没有继承祖辈们的传统手艺,深圳凉帽的工艺正处在濒临失传的危险境地。
目前,罗湖区非物质文化保护办公室正在对这种传统工艺进行记录与整理,并准备向市里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专家们也为此奔走相告,以期让现代人们了解这种传统工艺的魅力。“凉帽使用具有悠久历史,是客家移民的创造发明,对研究客家妇女摒弃‘女人不抛头露面’的古中原遗风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廖虹雷说,“同时凉帽的图案花纹标识、师徒传承口诀、穿戴风俗无不折射出客家的独特韵味,很有文化价值、审美价值和经济价值。”而罗湖区非物质文化保护办公室的人表示,在未来五年内,将有计划、有目的地保护具有传统技艺的凉帽师傅和扶持凉帽生产,还将组织凉帽师傅在古民居旅游景点举行凉帽表演,传播凉帽工艺和习俗,扩大凉帽的宣传影响。